如果這可能是我得知罹乳癌的第一天,請容許我將此日紀錄下來。
沒有戲劇性的情節,沒有矯情的雞湯鼓勵,就如同我曾在文章寫到的,我的生活中不太會出現「我的老天」、「天公伯」等相關的台詞。醫師故意輕鬆的說:「誒,這裡怎麼有個腫瘤!」我淡淡的回答:「對啊,不是為此來看診的嗎?」
大約一兩個月前,開始覺得乳房某個位置有點不適,我沒想過可能是皮膚過敏或是天氣熱所導致,很直覺就認為是乳癌——或者說至少是腫瘤。但上個月正在進行搬家,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直到本週一不適感突然加劇,摸到更明顯的凸起物,似乎在這一週變得嚴重⋯⋯原本計畫下週看醫師,但我媽率先幫我掛了今早的診,本來寧願睡飽而不要去看診,但為了讓長輩安心才在結束初診掛號前二十分鐘搭Uber趕到醫院。
堅持不要有任何人陪伴,我無法應付家人悲傷的情緒。記得我過十五歲生日那週,在診間看報告得知有紅斑性狼瘡,媽媽的眼淚馬上流下來,我因為尷尬就冷酷的問醫師:「所以我會變腫嗎?」在醫師說了我必須一天吃三顆類固醇之後⋯⋯媽媽被我逗笑了。從幼稚園開始,她就給我取了「幽默大師」的暱稱,即使我當時不知道何謂幽默。
對於很多事情我都不會有情緒,悲傷的或憤怒的,但我會反擊就像我對病魔的反擊一樣,吃了八年的藥,我在二十二歲那年終於停藥了,指數降到與正常人一樣,醫師稱之為神蹟,我也是相信的。畢竟我曾經以為自己活不過二十五。
靈魂的重量
前幾天媽媽說讓馬歇爾帶我離開台灣。她說,「我們年紀大,不重要了。妳還年輕可以離開就離開吧!」我說,「我是比妳年輕,但我們的靈魂一樣重要!」在神面前,轉眼就是百年,我們的差距多微不足道啊!
我想要生命過得精彩,如果害怕死亡就離開自己的家人,活著也沒意義⋯⋯這不是魯莽或是義氣、孝行,這只是我的信仰——家庭永遠是最重要的。這個家有外婆、媽媽、阿姨和姊姊。
關於罹癌,我沒有想太多或是預設自己會有怎樣的心態,我不確定下下週的今天得知檢查報告結果會不會有其他想法?
如果真罹癌
那我勢必要紀錄一下今天的心情,以便抗癌成功可與人分享!
今早定了八點的鬧鐘,但我總覺得自己怎麼睡都睡不飽,這兩週都是一樣,根據我的「智能手錶」所說,我每天大概有一個小時的深沉睡眠,其中有兩天只有十四分鐘和三十分鐘,這樣是足夠的嗎?因此,我今天早上本想要繼續睡,但又不敢違背媽媽的命令,經常在大事上對抗她,面對這種小事反而不敢不聽話⋯⋯
我完成初診報到,等待時基本上很確定自己「就是」有腫瘤,早上穿衣服時摸到已經很硬了,我甚至在洗澡時都很想忽略它卻又無法,一邊滑著手機看得新聞,又拿出電子書讀了一小會,等待護理師叫我進入診間,其中沒有任何的擔心,我其實只是要跟醫師說「我有硬塊,請讓我照超音波!」
醫師看了一下我的自述病史後問:「妳怎樣不舒服嗎?」
我指了有問題的部位說:「這裡會癢,而且有硬塊。」
然後就躺在床上要我掀開衣服觸診,醫師摸了兩三下後說:「是真的有東西在那裡,等一下安排超音波。」我鬆了一口氣,劇情有照著心裡想的劇本走。
毫不意外,超音波室的護理師也說:「這看起來確實有問題,妳最好今天就安排切片,盡量不要拖。」
最後又回到診間看超音波照片,醫師打開視窗的那一刻更沒有懸念,雖然他冷靜的說:「那我們一起看照片吧!」其實我已知道結論。
「誒,這裡怎麼有個腫瘤!」他試著用輕鬆的口吻說。
「對啊,不是為此來看診的嗎?」
「這個異物的形狀不明,但也是有人的腫瘤長這樣,如果是腫瘤就應該是乳癌了啦!不過妳還年輕,這可以治療的。那我們還要安排切片。」
「好的,切片大概怎麼進行,會痛嗎?」
醫師在紙上畫了一個圈,說:「這是針頭,它會插入妳的乳房,從中吸出組織,大概要抽四個地方。」
我只是微笑點點頭說:「明白了。」
到現在過了半天還沒什麼感覺,離開診間之前醫師還在背後說了一句:「妳還年輕,要保持樂觀啊!」
這是今天的結論:原來我還年輕。
寫在最後:
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好幾年前在外婆還沒罹患乳癌前,我就有種自己會得乳癌的預感,倒也不會覺得擔憂或難過,我將生死看得很淡,曾經問馬歇爾:「如果我快死了,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當時我也才二十五歲,剛過了我以為自己能活的年限,他只說,「妳不要無聊了!」
後來我又與他談了幾次「死亡」,他總說「當然,這有什麼關係?」
但我問錯了,應該是:「我死後,你還會記得我嗎?」
在我還是紅斑性狼瘡的病友時,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病情,那時我就和基督教家庭中長大的多數人一樣,認為生病是自己受了懲罰,或討厭別人以奇怪的邏輯將我的性格、行為導向於我的疾病,更害怕別人若是投以同情的眼神⋯⋯
我是有信仰的人,生命如此寶貴,又如何會拿來打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