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文章時,我人正在蒙馬特墓園才以此為標題。
每晚我都會做夢,有時候躺下不久便睡著,但在入睡前我已經花了數小時反覆想著你說的每一句話。快速入眠的那幾晚總讓我覺得自己特別幸運,確定自己在睡著的狀態中是知道當晚的幸運的。
但即使我迅速進入睡眠狀態,還是做夢了。
我們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你會夢見我嗎?」
你說:「或許吧,但我從來不記得自己的夢。」
你是從來沒做夢或者從沒夢見我?
我對夢境總有一點迷信,分開的那些時刻,我和別人在一起卻還是經常夢見你,我知道你有一天會回來。有關你的夢都是非常的清晰。
一天中午,我在餐廳遇到一家四口用法文聊天,不自覺得想聽他們說了什麼,又想到你或許也正在說著什麼,每次聽到法文就是如此……
隔天中午突然收到你的訊息,在我們斷訊一年之後。
我曾試著多次把對你的記憶埋葬起來,而在我再度想到你隔日,你就呼應了我的思念。
想到這一天,還是無法理解那是命運或者巧合。
訊息在台北時間中午傳到,那是唯一一次你在巴黎時間早晨五點傳訊息給我,你愛睡懶覺,沒有八點半不會清醒,而一醒來後總是急著趕去上班,怎麼可能會在清晨時刻傳訊息?
那是一次失常的行為。
我猜想,你一定是聽到我前一天的呼喚,大概無法用邏輯解釋清楚的⋯⋯如你說過的:「一直以來都是命運。」你一定是從某種超自然的管道中接受到我的訊息,無法控制對我的想念,才會在一早醒來,迫不及待地傳訊息給我。
這一則相隔一年才傳來的訊息「ça va?(還好嗎?)」卻沒有多做解釋,像我們前一天才道過晚安般的傳來訊息問候。
因為你很自私,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自私的人。
我也沒問:「為什麼隔了這麼久才傳訊息?」我把所有的疑問都吞下肚子裡了,儘管我是一個如此有好奇心的人,即使你一開始便洞察我也一定知道我克制了自己的情緒,難道這樣不足以讓你事後回想起,珍惜我此刻的人格特質嗎?
我知道你不會,自私的人只會想到自己的心情。
墓園,我指的是巴黎十一區的拉雪茲神父公墓,我們都不可能會忘記那天的事。
你突然有個靈感:朱爾·凡爾納(Jules Gabriel Verne)的墓碑在此。
並沒有確認過的,於是你拉著我一直往一個方向走,因為凡爾納就在那裡!走到一個轉角,你指著說前面就是了。
我抱著一股期待,朝聖式的打算一賭兒時最喜愛的故事《環遊世界八十天》作者的墳墓,我很認真並沒有在開玩笑,若能看到凡爾納的墓也算是文學之旅清單中的一項。但我們往前走一看,那是一個和他名字一樣的人的墓,此人墓碑前還寫著「該朱爾·凡爾納不是那位作者」,真正的那位凡爾納安息在亞眠(Amiens)的墓園——這還是我事後搜尋到的。
很難想像你竟然會不知道,這樣憑什麼說你是他的書迷?
我可能有點迷信,發生許多事情之後,之前每一件回憶都會被拿出來一一檢視。
你帶著我穿梭在天主教的墓園中,你身為一個異教徒,外表和那些人如此不同,你未來也不可能安息在此,我們看起來就只像是誤闖墓區的兩個觀光客,而你還讓我以為能看到期待中的景象。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期待看到他,也可能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不知道你可能會以如何的方式讓我失望,或是你根本是個不用心又不查證事實的人。這事就成為你在我心中的一大污點,你或許覺得我很神經質吧?還想像著你和另一個人生活的情景,會如你承諾的在我早晨淋浴後,桌上已放好了咖啡和樓下買回來的可頌嗎?
然後你出門前會在我(她)頭頂親一下,你反鎖了門,要我(她)待在家裏等你回來……
我們從未一起認真生活過,卻討論過死亡,那是分開之後的事了。
你說:「若你不相信我,我就再也不會與你聯絡,直到我死亡。」
我心中納悶著,脫離「我們」的人是你而非我。
難道我們彼此對於回憶的差距如此大?那天難道不是你突然不再執行你的承諾?只說了很抱歉,因為你無法做到最好的「你」,那時我們都知道你的病情又嚴重了,彼此都沒有說出來。
你寄來的那封信,在文末依然給我一個吻,但我知道從此沒有「我們」了。
儘管你又再度連繫我。
原本這篇文章已經被我塵封了。昨天剛好看到法國演員楊波貝蒙(Jean-Paul Belmondo)於蒙帕納斯(Quartier du Montparnasse)的下葬影片——法國政府在傷兵醫院以國葬的方式表達他在藝術上的成就,又想起了這篇文章。他2021/09/06離世,09/09就辦了告別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