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家族|血統

people sitting around a table with food

承接:千年家族|國族

女孩從遠處看著那兩個戴黑色禮帽,留著兩鬢的年輕猶太人,典型的就像是電影中出現基本教義派的哈雷迪猶太教穿著(但其實不是),偶爾也在巴黎的路上遇到這樣穿著的人,認為他們的造型有些刻意強調身分,每次看到都不自覺得多觀察幾眼。

表親面貌冷酷的或者說缺乏靈性的令她一瞬間產生了想逃跑的衝動。

「我好歹是代表曾祖父在一百年之後與兄弟重逢,難道他們心中沒有一點激動嗎?」她心裡想著。

但說到「表親」這個詞,也只有在西方文學的中文翻譯裡看到,在她日常中從沒出現過的角色。或許只是DNA中有點點的關係,有著相同的高曾祖父母,五代以前都是一家人,如果家族沒有流亡,他們可能共享一個名字、有著相同的信仰。也可能他們根本不存在。

現在這層關係已經很薄弱了,還是能假裝錯過,搭下班的車回巴黎?

但想起自己幾個月前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給表兄約瑟夫,現在逃跑也太失禮了:

平安,約瑟夫

我是您的表親,我們的曾祖父是親兄弟。我曾祖父叫做亞倫,您的叫做大衛。

您可能聽過他們上世紀的二十年代在上海分開,然後亞倫在二戰結束後又到了台灣,我們家人一直知道大衛遇到法國女孩,戰爭前就到法國了。

或許您覺得我寫這封信很怪,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明,但我對於自己長輩的文化總是有點好奇。

亞倫生前十年移民到以色列,早先年有一直尋找其兄弟⋯⋯我們都不知道大衛是否還有後代,直到看到您的猶太人尋親網站。

我的祖母是猶太人,若以血統來看,我也繼承了猶太血統但我們這輩都沒有接受猶太的教義,但在我們國家中實施教義也不方便。

我看了您的介紹知道你們還是維持著傳統信仰,希望您不會排擠我這個異教徒!

如果可能,我現在人在巴黎,是否能到史特拉斯堡拜訪您?

亞倫的曾孫女,漢娜。

信上重述著從長輩口裡聽到的故事,她還故意在信中署名為「亞倫的曾孫女」,這樣比她的名字更接近他們一點。其實家庭早在曾祖父那代就放棄了信仰,她也沒想過表兄會是個穿著高禮帽和傳統服飾的男人,在網站中的照片只有戴小圓帽。慶幸是冬天,她也包裹得很嚴密,至少讓對方能留下好的印象吧?

平安,漢娜

我們聽說過曾祖父兄弟亞倫的故事,真沒想到他的曾孫女會連絡上我!

我最近研究的工作比較繁忙,三個月後的耶誕假期我會有空。

如果您願意,可以來與我們見面。

您的表兄約瑟夫

約瑟夫的回信很簡短,但至少在署名的地方跟她示了意。


「您好,約瑟夫!」雖然是有血緣關係的平輩,但她還是使用敬語。

「Shalom(平安)!」

「Shalom!」

「這是漢娜,我們的表妹;這是撒母耳,我弟弟」約瑟夫將女孩介紹給旁邊個子較高的年輕男人。約瑟夫有著暗紅色的頭髮而撒母耳是偏金色。

在法文講cousine這字似乎比中文的表親更親,不管是血統距離多遠都使用相同的字。

這時遇到的人們都是用「聖誕快樂」打招呼的,她很注意的沒有脫口而出,這是第一次遇到真正信仰猶太教的猶太人,實在不知道他們的底線,總有點戰戰兢兢。害怕自己完全不懂猶太傳統會激怒對方,只是即使祖母也是正統,她的猶太基因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但經歷了好幾千年的不斷移居,應該很難維持血統的純正性吧?

女孩想起自己在巴黎靠近龐畢度藝術中心旁的猶太博物館中(Musée d’Art et d’Histoire du Judaïsme)——那時她還驚訝那博物館竟然沒什麼人有興趣逛——看到北非的猶太人照片,他們的穿著和長相和她印象中的猶太人完全不同,自己現在和兩位穿著西裝戴禮帽的「正統」猶太人說是他們的表妹也有點突兀,還為了自己身上的紅大衣不自覺得尷尬的笑了。

「你知道猶太人只有不到兩千萬人口嗎?」

「什麼?你是說他們比台灣人還少!」

「那怎麼會有這麼多國際知名企業家說是猶太人?」

「或許他們只是強調自己血統的優越感!」

那天和她一起逛博物館的一個猶太女孩和她的對話。

Juifs du Maroc, 1934-1937 | Musée d'Art et d'Histoire du Judaïsme
摩洛哥的猶太人

「漢娜,你有聯絡過其他的家人嗎?」

「我不知道你們曾祖父或是他們其他兄弟姐妹的後代後來去了哪裡⋯⋯只知道我曾祖父生了六個孩子,她兩位哥哥、兩位姊姊戰爭後就移民美國,只有我祖母和她弟弟當時未嫁娶和曾祖父母一起到台灣,祖母留下來建立家庭但祖父母後來又帶著未成年的弟弟「回到」以色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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