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說的這段話,可能會有些人不開心,尤其是推崇日本文化的人,或許會認為我這是無稽之談,畢竟我個人不熱衷於日本文化,在中學後很少閱讀日本文學,而我喜歡閱讀的那幾位日本作家似乎也受到法國文學的影響,接下來要說的只是轉述朋友的話。
幾年前,一位在日本攻讀博士且當時已居住五年的義大利友人告訴我,他認為日本人沒有信仰,讓他很害怕。他覺得是一種無形的「規矩」(規矩本來就是無形)綁著人民並讓社會運行,可是又感覺那種蘊藏在底下的壓抑很容易爆裂——也許他用了義大利人喜歡說的火山爆發來比喻——其實我有點忘了他當時怎麼敘述,但似乎對方一提到這想法就反映到我當時看到的事情,因此我對於他口中的「害怕」印象深刻。
後來我在《成年人的謊言》中看到一個敘述也正好是說「界線」的崩塌:「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早上好,再見,您請坐,您要喝什麼?您可以把聲音調小一點嗎?謝謝,不客氣。但有一道黑色的幕簾,隨時可能落下來,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盲目,你無法再和人保持距離。」
我這個開場白之後應該要說明「信仰的重要」才符合寫作的邏輯,但其實我並不是要說信仰的重要,而是在西方文學中無所不在的信仰,不過請把這篇文章就當成週末雜談,其中提到的閱讀都是憑著印象,細節已不清楚,隨意閱讀即可!
信仰是超越宗教的信念,是不具邏輯的一種強烈的相信。在《百年孤寂》中提到生出有豬尾巴的後代、忘在櫃子許久的空瓶子變得太重、有個鍋子裡的水沒有火卻沸騰⋯⋯因懲罰和錯誤產生的迷信,那就是荒謬;《玫瑰的名字》中提到殺人兇手不會是地位低的僧侶,因為他們更加相信聖經中所寫的一切而不敢犯錯,沒有研究神學的知識背景讓他們更單純信仰,我記得自己讀到這裡確實很認同也感覺諷刺。
在文學中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佈道,是兩年前又重新閱讀的卡繆《鼠疫》中發生災難後潘尼魯神父在佈道大會上強調,瘟疫的出現背後有著上帝意旨,這是一種為人詬病的講法,但通常小說中會有著宗教虔誠人士的「偏激」言論——身為基督徒不一定認為是偏激,但我明白是作者想表達的一種不以為然——都是一種由敘述者或主角眼光看起來很諷刺卻符合《聖經》的說詞。舉例來說,《鼠疫》的主角李爾醫生具有人道主義的人格那即是他的信仰,他不相信上帝,更無法解釋為何瘟疫會降臨這個世界,但難道信上帝者就能理解公義慈悲的天父要降下災難給人民嗎?
說到虔誠人士,我有次在電視上看到巴黎聖母院的紀錄片才很驚訝地得知每晚都有彌撒在此舉行,其實我也曾經路過看到彌撒結束的人潮,但我從來沒想過位居巴黎中心、經常都被吵雜的觀光客包圍,在我看來僅是一棟天主教建築物的聖母院內每晚都能聚集巴黎的虔誠信徒;又想到看過媒體報導到台灣原鄉部落牧養的法國神父也是在巴黎天主教大學讀書後堅立信仰,決定到「遠東」傳教。當時我也想像著神父二十出頭,經歷六十年代在巴黎「那種」環境中讀書,能堅持信仰或許也不太容易?文本中越傳統的天主教城市越會被描述為邪惡和墮落,在法國古裝片中出現來自羅馬的主教,就會提到「像羅馬那樣的腐敗」,一方面強調他們的貪婪與「神聖」呈現的正向關係,似乎要博讀者/觀眾的會心一笑⋯⋯
西蒙波娃在《一場極為安詳的死亡》中敘述其母親在臨終前對信仰的看待,她不再堅持祈禱。波娃說,或許別人聽到像母親那麼虔誠的天主教老太太、每天都要禱告的人在生病後不祈禱,也不找她熟悉的教區神父來,會懷疑母親的信仰並不如她說的堅定,可是波娃卻認為「母親就是因為虔誠,禱告對她而言是需要花費精神的事項,才無法在病重時輕易地祈禱⋯⋯」讀到她寫的這一段,我真心認同波娃果然是擁有哲學知識背景的作家,而且即使離棄(宗教)信仰,她依然理解對於基督徒而言,祈求並非最重要的,如《馬太福音》中主耶穌說,「凡稱呼我『主啊,主啊』的人不能都進天國,惟獨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進去。當那日,必有許多人對我說:『主啊,主啊,我們不是奉你的名傳道,奉你的名趕鬼,奉你的名行許多異能嗎?』我就明明地告訴他們說:『我從來不認識你們,你們這些作惡的人,離開我去吧!』」
再說,西方文學中幾乎是不會移除關於信仰的敘述,若失去了對信仰的描述就會顯得單薄。畢竟,現實中很難想像一個人沒有相信一點什麼,包括各種意識形態的⋯⋯我注意到這些文學家們,一定是讀書的背景中學習很多拉丁、希臘古典著作和聖經典故,能把宗教和信仰的梗拿捏得好,也變成一種符合普世價值的幽默感。在《那不勒斯故事》中的女主角結婚對象是來自北方名門家族的大學教授,他按照義大利的傳統到女方家提親,請求父母將女兒嫁給他,但同時表達自己不是教徒,不會在教堂結婚。他說的很清楚,若是一個不信教的人還在教堂結婚就等於是沒有原則的人,而他有自己的信仰也不認為婚姻是由神父見證才受到祝福而能長久經營。
今天會想寫下這篇週末雜談是我正好在讀《那不勒斯故事》作者寫的另一本小說《成年人的謊言》,我總覺得一個人的童年結束於何時發現了謊言,我寫過自己大概是在九歲的時候認識到「外遇」這件事,應該是在那時終結了童年,那小說的概念有部分是這樣。我對於信仰的執著有時候到達一種迷信的狀態,在生活中有不明白的地方都覺得自己必定要明白,於是只能一再祈禱理解,但我相信「天下萬物都有定期, 凡事都有定時」,包括接受信仰的那刻⋯⋯
作者在《成年人的謊言》中依然維持著《那不勒斯故事》的信仰,即是那些在文學高中、大學任教的知識份子不論出身如何皆是不信教的,我認為那種所謂知識份子的堅持——可能是作者本身想表達信仰的愚蠢或者是他所認為的「知識份子」是如此——是很膚淺且理所當然的,甚至感覺是因為成長在某個時空背景下的大學生所追求的一種流行,或許是為了反抗他們表面虔誠、每個週日做禮拜的父母卻對人不忠誠才離棄信仰。
小說中,十五歲的女孩因為父母的「反叛」而沒有受洗但在姑姑生活的街區做了一次禮拜,聽到有人談論《福音書》而產生興趣,後來她與沒有信仰的父親提到要閱讀《福音書》,不久對方帶來了拉丁語及希臘語版本的,說是這類「文本」必須閱讀原文及註釋才能理解,但試想福音若需要以研究文學的方式進行閱讀,那又如何將他傳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