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我和你也做了相同的約定,那個夏天就見了好幾次。你總說我太輕易和陌生人說話,而你當初也是搭訕我的陌生人。

在你傳訊息之前,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到彼此。

你選了戶外座位,再次問,「我可以點菸嗎?」可是你在入座的同時已將一隻菸拿出盒子,是下意識的動作,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已先拿出了菸,就放在你的手機旁,以至於你拿出第二支菸,前面那隻就滾到地上。

「誒,你剛剛拿出一隻菸,掉在地上了⋯⋯」

你把菸撿起來,放在桌上。點了一隻新的。我忘了你有潔癖和大部分的法國男人不一樣。服務生來點餐的時候你直接說:「小姐要鴨肉和夏多麗白酒(Chardonnay),我要牛排跟梅洛(Merlot)。」你都沒問我要喝什麼,看著我有點疑惑的表情解釋道,「我記得妳只喝白酒,不是嗎?」

「對啊,你還記得!」其實我是喜歡你這種雄性魅力,現在已沒有太多男人會直接幫女人點菜。

「當然。」

那你為什麼消失好一陣子?你知道我寫了一封信嗎?我從沒忘記你,你呢?中間有跟其他人約會嗎?

直到那刻,我才真正地看著你的眼睛,在這麼多日子之後,許多疑問浮現我腦海,一句也沒說出口。我們互看了大概有三十秒,我克制不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估計你也一樣。

我想著那封信中的一段:你說,我喜歡閱讀、看戲、散步,我不太在乎物質的享受,這點和你是一樣的。你記得我們在巴黎文森森林公園的那一個晚上嗎?我一直在腦海裡播放著那幾個小時,約定見面時間點前十分鐘巴黎地鐵故障,我還有三站才會到目的地,所以選擇下車用走的到我們約定的地方。

「妳好嗎?這麼久沒見。」

啊,對⋯⋯我剛剛忘了說,我剛好上禮拜來巴黎,還剩下一個禮拜。你怎麼會聯絡我?」

「我在想是命運。我中午買了新的手機,前陣子舊手機、電腦、所有的值錢家電都被偷,電子信箱還被盜用,我好不容易才找回妳的聯絡方式,就在今天中午!」

「為什麼被偷?」

「某個人趁我出門的時候進到屋內偷了他覺得值錢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啊!」

是嗎?我沒問你為什麼可以忍受這麼久沒使用手機、電腦,似乎也不用追究這些。但我之後常常反覆思考這些疑惑,想得自己喘不過氣。

我為什麼總喜歡反覆推敲你說的話,好像我的頭腦就用來思考你說這些話的合理性。

不過我也沒回應你的「妳好嗎?」其中有太多的感受,不是「好或不好」可以說明的,無法和你解釋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你需要追的進度太多了。

「你好嗎?所以我聯絡你了,兩週前在火車站遇到的陌生人。」十年前和你邂逅,你把電話號碼寫在我手中的地圖上,我在巴黎第五大學附近的公園傳訊息給你,是隨機的。現在也想不起原因。

「嗨,陌生人!我很好,剛回到學校。妳好嗎?」

「很好!只是確認你的電話號碼。」

「哈,我下週回巴黎,要見面嗎?喝咖啡?」

後來你說從沒想過我會真的傳訊息給你,給我電話只是一種博弈的心態。但我們卻因為一個沒計畫的行為又彼此糾結了十年。你說很慶幸當時把電話塞給我,接到我訊息的那一刻是幸運的。

今晚原先和維克多約著共進晚餐。他在第六區等我,他說要帶我搭船遊塞納河,還準備了起司和紅酒,很老派的巴黎約會。可是我在這裡,想著和你還能有多一次的機會。

你一定也好奇我怎麼剛好在巴黎,同樣沒問出口。我們彼此隱藏著各自的秘密和疑問,又是三十秒的互相對視,彷彿有三十分鐘。看著你那個淺褐色或是琥珀色的眼球,我早已忘了它的顏色,現在也不確定能想起;又看著你穿著短袖上衣露出的上手臂,右上臂半個刺青圖騰露出來,問「這是什麼圖案?」

很顯然,我只是在找話題,我早就看過那個刺青,你不知道怎麼回答,大概又過了十秒。你才指著我手腕上的藍色髪圈問:「那這個是什麼?」

「只是綁頭髮的東西。」

我們問了彼此愚蠢的問題,總算是笑了,感到鬆口氣才終於放下警戒。先前壓著一口氣很難受,不知道如何再次與對方說話,是否要回到以前說話的方式?我們不習慣對彼此保持距離,假裝如此不熟悉,可是更害怕回到先前的熟悉感會再次沉淪於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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